台北科技大學助理教授 邱于芸:親情無法說不要就不要

邱于芸以為逃離台灣就能逃離父母離異及寄人籬下的痛苦,逃了20年,歷經結婚生子,有了小孩才在情感上得到連繫與互動,開始療癒自己之後,決定回來療癒和父母的關係。

她以為逃離台灣就能逃離父母離異及寄人籬下的痛苦,逃了20年,歷經結婚生子,有了小孩才在情感上得到連繫與互動,開始療癒自己之後,決定回來療癒和父母的關係。

(本文由邱于芸口述、羅梅英採訪整理)

以時間軸來看,我和父母的關係經過不同階段的變化:從重到輕,再到重,現在又變輕。

小學四年級之前,我沒有家,寄人籬下、輪流住親戚家,非常敏感、沒有安全感。國中才和爸爸的新家庭一起住,但我始終像個外人、格格不入,高中時一度痛苦到想放棄自己,我找不到人生的意義,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到底出在哪?


父女關係沉重得讓她逃到英國

所有你對生命提出的疑問變成別人對你的責難,「你為什麼這樣問?你不愁吃穿,還不夠嗎?比你慘的人那麼多,」比苦你比不了,別人會說你不知足,知足感恩的大帽子扣在身上十分沉重,所有的不懂、不明白,都找不到出口。

小小的那個我沒有被滋養,問題一直被擱著,所以我很容易生氣,不太會處理人際關係,沒辦法跟人有長久的關係;不管是朋友或男朋友,永遠都是我說了算,男朋友只要挑戰我,就是不愛我,到最後,任何關係都留不住。
沉重的父女關係讓我受不了,所以我逃到英國去,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在那裡沒有人會評斷我,說我怎麼這麼不孝順,Nobody cares。

我發現,不同文化對父母和孩子關係的期待完全不同,台灣說「你跟你媽住好可憐」,外國說「你跟小孩住好可憐」。出國前,我很不快樂,你愈叫我感恩,我愈不知道怎麼感恩;出國後,我意識到一直糾結在爸媽為什麼離婚、為什麼不要我?但從不同的文化角度來看,好像沒那麼不幸。

雖然理智上明白這個道理,但兒時的創傷仍然需要被撫平,透過心理諮商去梳理心裡的問題。我考試前會非常緊張、害怕考得很差,心理諮商師問我考不好會怎樣?我說就不能待在英國,要回台灣;才發現有些恐懼源自家庭,本來以為離開台灣就自由了,但其實不管怎麼走,最後都會碰觸到家庭問題。

我從語言學校初級班念起,大學念哲學系,念存在主義、虛無主義,別人念企管、國貿,這些都沒辦法讓我的心靜下來,我想搞懂生命,了解人為什麼活著。


生小孩後,內在感情被療癒

直到遇到我先生,結婚、有小孩之後,才發現自己過去的想法都錯了,你以為親情可以說不要就不要,但其實父母和子女之間的牽絆,綿綿密密的像麵線一樣,很難剪斷。

生小孩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療癒,讓我知道什麼是被需要和情感的連繫,你不再是自己一個人、可有可無,我們有生命互動、情感連繫,小孩難過,你跟著難過。我很黏小孩,帶孩子才是我的主業,我念博士班、當翻譯都是因為想要陪小孩,因為自己從小就不斷被假手他人,所以我一手把兩個孩子帶到5歲,完全不想假手他人。


內心完整了才敢回來面對父母
這個過程中大家都在成長,所有人的功課都是一起做的;回台灣後,我媽看我怎麼帶小孩、和孩子互動,她說當年生下我時太年輕,20出頭不會帶小孩、只會罵小孩,不懂我可能只是在尋求她的肯定。

小時候,我和媽媽很少見面,像陌生人一樣,最多她接我去吃頓飯,吃完就送我回家。19歲時,我媽到英國看我,我嘗試用女人的角度、而非女兒的角度,去理解她的生命,發現每個人都在他的時代裡。以前女人離婚,通常沒什麼經濟能力可以養小孩,她也無奈。

但她管我,我還是忍不住像刺蝟一樣;她看不慣我房間很亂、洗衣服沒有將深色淺色分開洗,我會頂嘴:「誰叫妳把我丟掉、沒養過我。」原本她預計住半年,結果二個禮拜她就受不了,回台灣去,因為兩個不熟的人要生活在一起,實在太難了,這樣來來回回幾次,像我生小孩,她有來看我,母女的關係才慢慢好轉。


家現在是可以放鬆的地方

因為過去那樣的條件,而長成現在這樣的我。我爸不管我,給我很大的空間,這件事也算我的恩賜,我要念哲學或做什麼,他說你喜歡就好,有多少家庭可以放手讓小孩自己去碰撞?

在英國念書,我不想仰賴爸爸太多,很努力打工養活自己,賣魚條、賣鞋子,後來我發現,這些經驗讓我很早就明白工作和生活的關係、如何攢錢養家,並學習很多企業管理的方法。所以,我現在常跟學生說:「不要仰賴別人養你或給你,要學習自己去支配時間、資源和金錢。」

我爸媽的能力很強,爸爸42歲投資拍攝《悲情城市》,獲威尼斯影展最佳影片金獅獎、46歲創辦TVBS;媽媽開廣告公司,一度是台灣最大的廣告購買公司。我知道我沒辦法比他們強,這也是我為什麼一直念書,我想跟他們說:「I am OK,不會自暴自棄,」想讓他們為我驕傲。

現在對我來說,家,是可以讓我耍賴的地方,「管你的,我就是這樣。」以前我總是劍拔弩張,現在變得比較柔軟,很少吵架了;在他們旁邊,我可以安靜下來,相處很輕鬆、不緊張,可以自在的做自己!

 

和解的瞬間

2007年,我得了禽流感自主隔離,高燒意識不清的時候,我竟然聽到收音機傳來歌仔戲,嘴巴冒出碗粿的味道,你本來以為忘記的東西悄悄冒上來。我看到金髮碧眼的護士,第一個念頭是,我不能死在這裡,死的時候,至少我可以用國語說想吃什麼吧!

因為這件事讓我考慮回台灣,也因為自己夠完整了,才敢回來面對我的父母。 過去我以為自己可有可無,大家都不要我,我也可以不要在這裡,我假裝瀟灑,把父女、母女關係故意看得很輕,但其實沒那麼輕。回到台灣,我想用新的眼光再看看同樣的世界是什麼樣子,重新面對父女、母女關係。

我帶著小孩回台灣,5、6歲小孩的天真無邪,讓我們的父女關係破冰,起初兩個人還有點彆扭,本來嚴肅理性的關係,因為小孩而變得柔軟。小孩曾問我,為什麼妳的爸爸、媽媽沒有住在一起?我試著用他們能理解的語言解釋,因為他們覺得彼此有更好的選擇,所以分開了。我知道給小孩的解釋,其實正是我給自己的。

台北科技大學文化事業發展系助理教授邱于芸,是知名影視大亨邱復生第一段婚姻所生的女兒,生下沒多久父母就離婚,小學在親戚家輪流住,直到國中才在爸爸的新家有固定戶籍,但她覺得自己像個外人格格不入。她逃到英國念書,一待20年,結婚生小孩,直到2007年染禽流感差點死在英國,這才下定決心回台灣和爸媽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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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文章出自第期未來Famiy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