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台灣小學放學時，校門口非常熱鬧，四周一定是雙排停車。有家長、安親班的小巴士、推銷童書、猛塞傳單的超級業務員。遇到選舉時，算準上下學時間是人潮最洶湧的時刻，候選人還會在路口拜票。
前幾年，我帶孩子回台灣學中文，就讀家附近的公立小學。我家弟弟念的是我的母校，也是我母親念的學校。這所我們祖孫三代念的小學，走路只要10分鐘，但我幾乎沒走路上學的記憶。低年級時是坐在高三姊姊的鐵馬後面；後來她上二專，換騎橘子色蘭帝50cc摩托車；大學時，家裡買了台淺藍色1500CC的「喜美」房車。我上學的交通手段，隨著姊姊的成長過程而改變，但就是沒有「走路」這一項。
日本小學生幾乎都自己走路上學
後來我回日本，學校規定一律不准家長接送，理由是會造成交通壅塞，給附近鄰居添麻煩。日本家長並沒有異議，因為不給他人添麻煩，幾乎是道德圭臬。
小朋友自己上下學，我有自由的時間，以為可以結束每天接小孩的繁忙人生，卻沒想到是開始另一種勞心的開始⋯⋯。
我家到學校單程要走50分鐘，每個學生都得走，還有比我家遠的；連剛上一年級嬌弱的小女生，也得背著大大的日式書包自己走。孩子平時走路上學，遇到學校有活動時，像是教學參觀日，家長也得走路或是騎腳踏車。校方三申五令，要求家長不可以開車來。運動會時，一大清早便看到爸爸、媽媽提著大包小包，攝影器材、戶外露營用的椅子與帳篷、中午的便當飲料、保冷箱，大老遠的頂著大太陽，一步一腳印的走去學校。
讓孩子自己走路上學的目的，除了不造成附近交通阻塞，主要是訓練孩子獨立自主的精神，鍛鍊體力腳程。但是，日本治安雖不差，一樣會有壞人，大馬路的車一樣很多，擔心是無可避免的。低年級放學時，有許多媽媽跟在後面走，有的還得推娃娃車，晴雨無阻，就是不能開車去學校。
名副其實的未雨綢繆
日本小朋友天天走路上學，下雨天也不例外。我們家弟弟一年級入學時，市政府發送給每個小新生一把傘。老師規定要隨時放一把雨傘在學校（置き傘），下午突然下起雨，仍然可以自己回家。真是名副其實的未雨綢繆！
但每當下雨天，我還是會擔心孩子淋溼，焦急的拿著雨傘站在路口。看著這群要回家小朋友背著重重的日式書包，撐著傘、穿著雨鞋，一點都不以為苦，有說有笑的踏著小小步伐回家。這映照了文學家宮澤賢治「日本孩子要『雨にも負けず、風にも負けず』（不怕風，不怕雨）」的精神。
於是，這所全校1800位學生的學校，校門口一輛汽車都沒有。
為了確保學童上下學安全，幾乎是家長、學校、社區商家、警察、駕駛人總動員。家長排班輪流在主要路口立哨，學校一發現可疑人物，就啟動緊急全校家長聯絡網，喚起注意。道路地面油漆著大大的「通學路」，路兩旁的螢光旗幟隨風飄揚，清楚的標示著這條路是小朋友上下學會經過的，提醒駕駛人要多留意。
各路隊的名單和路線是地區委員會聯合校方精心設計規定好的，絕對不可以更改。為的是要把路線錯開，避免讓所有孩子走同一條路，人太多會造成「別人的困擾」。
過馬路、等交通號誌的隊形排列方式，都有明文規定。等紅燈時，原本一列的路隊，在斑馬線前要立刻變換隊形成橫向兩列；過馬路時要變換成五列，迅速通行。遇到禮讓的車子，要記得道謝說「ありがとう」。遇到導護媽媽或警察，要打招呼說早安。
熱心的附近商家，發揮「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精神，會向警察局登記並在窗外貼上「子供110番の家」。讓小朋友在路途遙遠的回家路上，隨時可去求助。
比接送孩子更忙
孩子雖然自己上下學，但家長卻沒比較清閒。我的手機郵件不斷，必須頻頻看有沒有漏掉訊息。尤其是早上，若是臨時發燒請假，要在7:00前通知所有路隊隊員，收到信的隊員要馬上回覆，確認訊息已傳達。原本準備出門的混亂早上，聯絡來聯絡去的更加繁忙。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檢舉情報」。比方說，有小朋友向商家借洗手間時，沒說「ありがとう」，而且是「跑」出來的。這樣會造成商家的困擾，請家長注意指導。
上星期地區路隊委員發e-mail給全部家長，有位小朋友放學抄近路，根據線報，「已掌握該位學童為本校學生」，指出若仍舊不按照規定路線，要個別通知。理由是萬一發生事故，保險不給付。小朋友想抄近路其實情有可原，因為規定的路線並不是最短距離，而是繞道走天橋和住宅區內，多走10分鐘的路，刻意分散學童，以免全走主要道路造成過度擁擠，帶給鄰近地區不便。
除了每隔兩天地區委員會或校方會有正式的宣導信，過度熱心的家長也會私底下不時察看路隊，一天到晚傳簡訊。像是說吉田君走路一直看地上，沒看前面；麗莎醬總是喜歡邊走邊找同學聊天；某五人一組的路隊沒走一直線，兩人並肩，會造成其他路人困擾……
唉，路隊走路上學的動機是好的，校門口清閒也很不錯，但是每天被疲勞轟炸，我還滿困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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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慶玉
政大日文系畢業，美國南加大（USC）傳播管理碩士，旅日文化教育觀察者。曾任職於東京外商廣告公司、日本政府教育局。現為華視日語文化單元講師、國語日報∕UDN專欄作者、日本交通部口譯導遊專員。著有《奇怪的日本人，奇妙的日本語》、《日式教養不一樣》。育有兩個台日混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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