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過三十年，沒有在田野中漫步了
酷愛四處趴趴走的我，近幾年來固定最愛造訪的地方之一，就是隱身在全台各地老街商圈內，掛著斗大招牌的熱門「柑仔店」或「古早台灣童玩店」，走進店內就像走進時光機，眼前看到、摸到的是小時候愛不釋手的小玩意與零嘴；腦海裡回憶的盡是童年的光景，往往令我回味再三，要叫我離開店裡，就像小時候爸爸叫我寫功課一樣困難。
仔細觀察，在店裡神情欣喜雀躍，拿著各樣兒時商品，比手畫腳不斷驚呼叼唸，回憶當年是如何玩、這些小東西是多麼好吃的，幾乎都是帶著孩子的大人，在他們眼中，我看到了他們釋放出內心中那幅童年的笑容。
日前，帶著一家大小到宜蘭鄉間，準備去找條清淨的小溪流，消去五月春末夏初，梅雨帶來的濕悶不快。途中看見大片綠得發亮，在微風下一波波稻浪襲來，油彩般鮮豔的稻田，我竟然不自覺停下車，佇足不前，當老婆和小孩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我先開口說：「好久，我沒有在翠綠的稻田裡慢慢的散步了，至少超過３０年了吧，我們一起下來走走好嗎？真的好懷念。」
原本以為會覺得臨時更改行程而生氣的孩子們，似乎也被這大片青翠的田間所吸引，蹦蹦跳跳的和我一起走進細窄的田埂，起伏的綠浪環繞，輕撫搖曳的稻禾，也嗅嗅那瀰漫在午後空氣中淡淡的稻葉香。
田園生活是鄉愁，也是親情的懷念
我陷入了神遊，記憶中，最香的味道，是從一片翠綠稻田中，隨風吹來的那股舒緩地青草味；是日暮時刻，鄉間燒稻草驅蚊及裊裊的燒材炊煙味；是一陣西北雨過後，地上竄出的土香味；以及鑽進父母懷中，親情的體香。
彷彿走回時光隧道，我又變回當年只穿著小短褲，打赤膊又赤腳，拿著竹棍和玩伴們奔馳在稻田中的那位頑皮孩子，看著身旁的野孩子和妹妹，套句孩子用語，我要讓他們知道，「我們是一國的」。
這時，我又開始重述著兩個孩子們從小最愛的床邊故事，順便帶他們親身體驗實境。那是小學二年級放學後，過去鄉下農夫較不施用學肥料，因此在大片田畦間，一定會有一個儲放人畜排泄物的堆肥坑，我們通常就叫「屎坑」。
我們在田間玩耍時，只要經過「屎坑」附近，大家一定捏著鼻子，想辦法不去聞到那遠遠就傳來的阿摩尼亞發酵味與滿坑滿谷扭動的白蛆，然後亦步亦趨的小心翼翼通過，深怕一個不小心掉下去，回家肯定挨一頓棍子。
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幾位鄰居小孩和同學，每個人都拿著一支細長竹竿，桿頭上黏著口香糖，在田埂間四處追逐漫天飛舞，猶如蝗蟲過境的紅蜻蜓，突然間一位玩伴臉色發青大叫：「有蛇，有蛇啦」，只見一條印象中巨大的水蛇，被我們這群頑童驚嚇到，快速溜過大家腳邊，大夥驚慌失措，大喊大叫四處奔逃，其中一位大家叫她「阿鳳妹」的鄰居，就在「屎坑」旁，踩落鬆軟的田埂，一頭栽進大概深及頸部的屎坑內。
這可不得了，過去大人就多次嚴重警告我們不得靠近，看著全身浸滿屎尿，爬滿蠕動白蛆的「阿鳳妹」在坑內又叫又跳的大哭，大家這時才回過神，顧不得髒不髒，一群小孩就用手中的長棍子把她給拉了上來，弄得大夥也臭氣沖天，急忙皺著眉頭，連嘴也不敢張開的衝到一旁的只有一人寬的水溝，脫得一絲不掛，連衣服帶身體清洗一番，順便游泳玩起水來，當然，衣服的臭氣仍躲不過大人靈敏的嗅覺，當晚，附近幾家鄰居，包含我在內，哭叫咒罵聲四起，想必當晚大家都不好受。第二天上學，每個人手腳上，幾乎都帶著一條條血痕，大家互相取笑後大叫，「我們是一國的。」
說完這個悲慘經歷，兩個小孩早已笑得東倒西歪，又蹦又跳，在空曠的稻海中，隨著輕緩的沙沙的稻浪聲，自己彷彿又回到那時的場景，我竟然邪惡的幻想，如果野孩子掉入屎坑，那該是多有趣的畫面！不過，記憶中的「屎坑」在使用化肥下早已不存在，否則還真該讓他們身歷其境聞香一下。
沒有親眼看過大自然的孩子，如何懂得描繪自然的律動？
我看著孩子們拿著玩具飛機，翱翔在及腰的葉梢，身邊圍繞著大批紅蜻蜓，耳邊響起古早前偶像團體「小虎隊」一首輕快的「紅蜻蜓」那首歌的旋律及歌詞，是那麼描述著：
紅色的蜻蜓是我小時候的小小英雄 多希望有一天能和牠一起飛 當煩惱越來越多 玻璃彈珠越來越少 我知道我已慢慢的長大了 紅色的蜻蜓曾幾何時 也在我歲月慢慢不見了 我們都已經長大 好多夢正要飛
在一段因緣際會下，曾有幸長時間指導小學階段的孩子們寫作文，我發覺普遍的孩子們都存在著一個嚴重的問題，就是他們幾乎全數失去「五官感覺」。簡單來說，描寫一個物體，例如一棵樹、一朵花，只要充分透過眼、耳、口、鼻、手，觀察、聆聽、品嘗、輕嗅、觸感，就可以豐富的描述物體的特性，再加上心情感想，會是一個畫面與情感豐富的抒情文。
很可惜的，即使孩子們平時都看了不少書，但是卻缺乏親身體驗，如同沒看實際看過太陽花、海浪，溪流，如何能生動的描繪自然生命的律動？
寫出的文句即使通順，還是僅只是一個句子，毫無生命的感動，這更代表著孩子的小腦袋已成為影印機，只能複印書上的文字，卻無法透過親自體驗萬物帶來的刺激，讓內心自然醞釀出感動，與自行思考的能力。
親子一起走訪自然，喚醒心中沉睡的孩子
這時，突然傳出一聲慘叫，不習慣走田埂的妹妹一腳滑入了田間爛泥巴中，她撇了撇嘴哭了出來，我並沒有去安慰她，我立刻一腳踩入爛泥，「可謙，你也踩踩看，涼涼軟軟很舒服耶」，我也呼喚著野孩子一起踩進去，妹妹看我們父子倆和她一樣的遭遇，立刻破涕哈哈大笑，三人開始踩起泥來，這就對了，這正是我要的和諧畫面。
不知不覺，孩子們一邊聽我的糗事，一邊在田中散步兩個多小時，他們竟然同時跟我說，「稻田超好玩的，下星期可以再來嗎？」其實，我心想，「嘿嘿，整人計畫早已準備好，你們準備接招吧！」
孩子，不管如何懂事成熟、好動耍賴，終究還是一個孩子，仍有著童稚的那一面。好多父母，總是急著讓孩子長大，讓他們從嬰兒時期後，就想盡辦法填塞各種知識技能，裝滿他們的小腦袋，直接跳過幼兒及孩童階段迫使他們長大成人，，失去了應屬於孩童應有的天真燦爛。
如果，我們自己都忘不了童年那時候所經歷的歡樂時光，曾經擁有的清明心境，為何長大後，卻不能給予我們的下一代一樣的童年過程。如果可以，是否可以輕輕喚起，那位沉睡在你我心中的孩子，一起大聲向自己的孩子說，「我們永遠是一國的」。
(圖：孩子們開心看著自已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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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提供：戴志揚
數位編輯：吳羽茜、吳佩珊（2019.10.13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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