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輕生與子姪的誕生

設身處地的道理幾乎人人會說,但願意易地而處、用心體會及思考障礙者真正需求的人卻是少數。

文│甘仲維(墨鏡哥)

大多數的親友從來沒接觸過視障者,雖然他們會擔心我從此一蹶不振,但實在不懂該用什麼方式鼓勵我,只能不著邊際地說著無用的安慰之語:「不要太擔心啦,哪天眼睛真的完全看不到了,還是可以去按摩院工作的嘛!」

那時我還在積極接受手術治療,一聽到這句話,除了心裡感覺受到傷害的痛楚以外,同時有股怒氣忍不住想衝出喉嚨:「現在是怎樣,難道你們真的希望我瞎掉是不是?」

這句話最後卡在喉頭沒說出口,化成了隱隱作痛、吞不下又吐不出的那根魚刺。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之後,想想他們應該沒有惡意,只是不知道如何適切地表達關懷之意而已。設身處地的道理幾乎人人會說,但願意易地而處、用心體會及思考障礙者真正需求的人卻是少數。

逐漸消失的視力讓我原本的人生計畫被迫中斷,每天的生活出現大把大把的空白時間,而且心如槁木,萬念俱灰,對未來沒有任何想法或期待。我幾乎完全不出門,也不想去看醫師,整天待在房間裡,宛如被判了無期徒刑終身監禁的囚犯,只靠媽媽定時送餐維持生命。我整個人陷溺在沮喪、悲傷、忿忿不平、無助之間苦苦掙扎,卻找不到出口,情緒變得十分脆弱不穩定,像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甚至想一死了之,和痛苦一起玉石俱焚。

「反正我什麼都沒有了,活著幹嘛?」

「就算我不在世上也無所謂,少了這個累贅,家人應該可以過得很好。」

我的腦海裡無時無刻浮現這些念頭。

我媽媽有天要出門辦事,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打算帶我一起去,而我故意騙她說自己有點疲倦,想待在房間裡休息,其實正豎起耳朵注意關上大門的聲音,我刻意多等幾分鐘再走出房門。我下定決心、做好計畫,打算自己一個人到頂樓去了結這一切,這種活著卻什麼事都不能做的狀態不是我想要的人生,我不想繼續這樣活下去!

熟料當我伸手摸索著想打開家裡的大門,鐵門卻像被反鎖般打不開,我又氣又急,死命搥打著鐵門,失控地大吼:「難道我連開個門去跳樓的能力都沒有嗎?想死就這麼困難嗎?」

這時,我媽媽突然折返,急忙打開鐵門,驚慌失措地問我在做什麼?我的無助、惶恐、悲傷與絕望再也掩藏不住了,整個人瞬間崩潰癱軟在地,一句話都說不出,像個孩子般緊緊抱著媽媽,痛哭失聲。

 

直到家中接連誕生了兩個新的小生命,才讓我有了另一層思維與改變。

我嫂嫂生下第一個孩子時,剛好是我第一次開刀的時間,我始終沒機會親眼端詳小姪女清秀可愛的長相,只能聽聞家人喊著她的小名:甘貝,以及透過觸摸嬰兒細緻粉嫩的臉龐與哭鬧聲來感受她的存在。當時我媽媽一個人要照顧baby 和做月子的嫂嫂,在人手不足、分身乏術的情況下,當然是對甘貝的關注及照料更勝於我。

隔一年,和我同一天生日的姪子誕生了,小名叫甘包,他們兩姐弟只相差一歲,家族成員多了兩個可愛的子姪,聽著他們稚嫩不成語意的童音伊伊呀呀,我的心裡似乎也慢慢浮現了重生的契機。

有天陽光晴朗,媽媽帶著我和甘包到住家頂樓晒晒太陽,她一手牽著我,一手抱著甘包搭電梯上樓。當時一歲多的甘包正在學走路,步伐不穩,總是走不到幾步就「啪」一聲地向前撲倒在地上了,不到兩秒時間,小甘包的嚎啕聲緊接傳進耳裡,我媽媽走過去拉他一把,甘包被拉著站起身後,兩串眼淚可能還掛在臉頰上,哭聲卻馬上停下來了,我聽見牙牙學語的他乖巧地向奶奶說了「謝謝」;隨即又開始搖搖晃晃地繼續走,沒兩步又再度跌倒,媽媽又過去拉他,祖孫倆就這樣不斷重複著跌倒拉起的動作,小小孩沒有跌疼耍賴不走,大人也沒有放棄不拉一把

永遠記得那天太陽很大,晒得我滿臉通紅,卻始終晒不乾臉上簌簌落下的淚水。心想著甘包如此有勇氣地跌倒爬起、跌倒再爬起,那我呢?我只是眼睛看不見,難道真的什麼事都不能做了嗎?學習過程就是不斷跌跌撞撞,是否有人拉我一把,我也應該說聲謝謝後繼續站起來四處走?雖然失去視力,但愛我的家人都在身邊,他們對我的病情也許幫不上忙,但陪伴本身就是最有力的扶持。

還有一件難忘的事,有天只有小甘貝和我單獨在家,她噗通噗通地跑過來找我聊天,她說:「叔叔,你整天待在家裡不會無聊嗎?無聊的話,我可以陪你喔!」小女孩天真的童言童語真的讓我覺得很窩心。

摘自 甘仲維(墨鏡哥)《在最暗處看見光》/時報出版 

Photo: Johan W S Svensson, CC Licensed.

數位編輯:曾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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