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家裡是否有被公平客觀的衡量?

大人常常不遵守自己的承諾,他們本來答應了,之後又忘記,或者編造藉口,或者好像是為了懲罰孩子,所以不答應。但是不管怎樣,他們都是不會答應的。

文│雅努什‧柯札克

大人沒有比較聰明

大人不知道怎麼運用他們擁有的自由。他們是這麼地幸運,可以買任何東西,什麼都可以做,但是他們總是在生氣,為了小事就大吼大叫。

大人不是什麼都知道:他們的回答常常是用來打發孩子,要不就是用開玩笑的方式說,要不就是令人無法理解。一個人這樣說,另一個人那樣說,根本搞不清楚誰說的是真的。星星有多少?人是怎麼睡的?水是活的嗎?還有它怎麼知道已經零度了,要結成冰?

大人不好。他們不允許孩子做任何事,他們嘲笑孩子。當他們想要說什麼的時候,他們不是用解釋的,而是刻意用挑釁的方式、用開玩笑的方式說。他們喜歡被人吹捧。當他們心情好的時候,什麼都可以,而當他們心情不好,什麼都會讓他們厭煩。

大人說謊。這些都是他們的謊言:吃糖會讓牙齒長蟲,如果不吃東西會夢到吉普賽人,如果玩火會去當漁夫,如果晃腳就是在幫魔鬼搖搖藍。(這些都是波蘭人用來嚇小孩的話,「當漁夫」應該是「尿床」的委婉說法。)

他們不遵守自己的承諾:他們本來答應了,之後又忘記,或者編造藉口,或者好像是為了懲罰孩子,所以不答應。但是不管怎樣,他們都是不會答應的。

他們要孩子誠實,但是當孩子說了實話,他們又覺得被冒犯。他們很虛偽:人前人後說的完全是兩回事。如果他們不喜歡某個人,他們會假裝喜歡他。

我強烈請求讀者仔細看看孩子的臉:當他們快樂地奔跑,興奮地說了一句什麼不得體的話,或是做了一件該被懲罰的事,然後被人狠狠地罵了一頓。

父親在寫東西,孩子帶著一個新消息跑進來,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根本不會料想到,他這樣做會讓重要的文件上有一個污點。被罵的小孩驚奇地看著:怎麼會這樣?這是怎麼發生的?

經歷過幾個不得體的問題、不成功的玩笑、被背叛的祕密、不小心的懺悔之後,孩子學到:大人就像是被馴化的野生動物,面對他們,你永遠不能太有自信。

 

當孩子展現出暴風般的喜悅或哀傷……

我們能看到孩子和我們的不同,但是我們卻沒看到他們和我們相似的地方,比如:溫和的情緒、安靜的沉思、深沉的感動、痛苦的驚訝、刺人的猜測和羞辱人的懷疑。孩子不能「像大人」那樣思考,但是他可以用孩童的方式思索大人嚴肅的問題,因為他缺乏知識和經驗,所以他得用不同的方式思考。

我說故事:裡面有巫婆、龍、預言家、受詛咒的公主。突然出現了一個看似天真的問題:「這是真的嗎?」

然後我聽到一個孩子以高高在上的聲音解釋:「他說了,這是故事啊。」

不管是故事中的人或是情節,都是有可能發生的。它們有可能是真的。而它們為什麼不是真的?那是因為我們在一開始就告訴孩子:童話不是真的。

從前的微小生活是只存在於當下的,關注的是個人的需求,所以凡事都要求幾個簡單、堅定的答案。而新的、巨大的生命則需要話語,人們把它藏在所有的問題中,不管是昨天的、今天的、遙遠的或最遙遠的。沒有時間衡量、仔細觀察所有的事物。理論知識和日常生活毫無關聯,卻凌駕於可驗證的事實之上。在這裡,性格主動和性格被動的孩子會發展出兩種不同的心靈:注重現實的和注重思考的。

注重現實的心靈,會根據權威的意願來選擇相信或不相信:它相信更舒適、更有利的事物。注重思考的心靈,則會提問、透過演繹得出推論、提出反對意見,在思想和行為上做出反抗。

 

孩子的痛苦會狠狠踩到父母的痛處

我們必須記得,孩子不聽話或者表現惡毒,並不是因為他「知道」,而是因為他在受苦。

「我理解,而且我原諒,但是人們和世界不會原諒。」

在街上你必須守規矩,不要因為高興而表現得太興奮,也不要讓自己被憤怒襲捲。必須小心不要對別人評頭論足,要對老人表示尊敬。

有時候這很困難,當我們有一片善意,並且肯花力氣為孩子著想,但是他在家裡也能有這樣公平客觀的衡量條件嗎?

當他十六歲的時候,父母大概四十出頭,這是痛苦自省的年紀,有時候是和生命進行最後一次搏鬥的年紀―當過往生命的盈虧呈現出赤字。

「我的人生中有什麼?」孩子說。

「而我有的又是什麼?」父母說。

預感告訴父母,孩子不會贏得生命的樂透,但是我們已經輸過了,而他還抱著希望。他為了這虛假的希望衝向未來,沒有注意到(或是根本無感),他這樣做是在埋葬我們。

你們記得那些時刻嗎,當那咿咿呀呀的小嬰兒在一大清早就把你們吵醒?那時候我們用親吻來當作辛苦工作的報酬。沒錯,一小片薑餅可以換來寶貴的、感激的笑容。拖鞋、帽子、小圍兜,這一切都很便宜、可愛、新奇、讓人高興。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很貴,很快就弄壞,而我們不會得到任何報答,甚至連一句好話都沒有。這小東西在長大成人前,會磨平幾雙鞋的鞋底?他長得好快,但又不想穿太大號的衣服。

「這是給你的零用錢……」

他必須有些娛樂,他也有一些小小的需要。他冷冷地、彷彿被人強迫似地收下,像是從敵人手裡接過救濟金。

孩子的痛苦會狠狠踩到父母的痛處,父母的痛苦也會輕易擊中孩子的痛處。這衝突是強烈的。如果孩子,雖然我們不希望那樣,不是循序漸進地意識到,而是獨自一人在孤獨的奮鬥中了解到,父母不是神,父母不是什麼都知道,父母不完美,在這樣的情況下,親子之間的衝突會更激烈。

 

要怎麼做,才能讓主動和被動的孩子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如果我們仔細觀察這個年紀孩子的個別靈魂,而不是集體靈魂,仔細看個人,而非群體,我們會再次看到兩個完全不同的極端。

我們會看到有一群孩子,他們小時候小聲地在搖籃裡哭泣,慢慢地用自己的力量站起來,順從地交出餅乾,不會抗議,遠遠地看著圍成圓圈玩耍的孩子。而現在,他們的反抗和痛苦則化為黑夜中的淚水,沒有被任何人看到。

我們會看到另一群孩子,他們小時候常常哭得滿臉發紫,大人們無法把他一個人留在房間一分鐘,因為擔心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他會搶走同伴手中的球,統領他人,說:「來,要玩的人就把手牽起來。」而現在,他強迫別人接受他的反抗計畫,讓同伴和整個社會感到不安。

我努力不懈地尋找這痛苦謎題的解釋,為何在青少年和成人的集體生活中,誠實的思想都必須躲藏起來或者小聲地說服,而驕傲自大則聲如洪鐘?為何善良是愚蠢或笨手笨腳的同義詞?多少次,謹慎的社會工作者或是有良心的政治家作出讓步,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主動和被動的人在團體裡都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讓有不同性格的人都能共同生活?

摘自 雅努什‧柯札克《如何愛孩子:波蘭兒童人權之父的教育札記》/心靈工坊

 

Photo:Theodore Scott, CC Licensed.

數位編輯:曾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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