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張光斗
從地獄爬出來的女子
二○○八年的五月十二日十四時二十八分四秒，大陸四川省汶川縣，發生八級大地震，死傷超過十萬人。一位面孔姣好，身材輕盈的舞者──廖智，被壓在倒塌的家中，十層大樓瞬間分崩離析；她那還沒滿週歲的女兒蟲蟲與婆婆，當場死亡。
廖智最終被一位矮小的救難人員救了出來，但雙腿保不住，都需鋸斷。就在等候救援的漫長時光中，廖智抓著女兒已經冰冷的手，不斷哼唱著平日唱給女兒的兒歌；她不曾忘記，在危難中，一位母親應該為孩子盡到的奉獻與天命。
廖智的丈夫，卻在此一時刻離開了瓦礫成堆的家。而後，經過手術的廖智問她丈夫，為何在關鍵時刻不幫她一把，丈夫說，是為了讓廖智日後得以更為堅強。隔年，兩人雖然離婚，廖智卻依舊替丈夫說話，她說，丈夫雖然沒有直說，但她知道，丈夫頓時失去女兒與母親，已經過於悲傷。
蛻變重生
廖智在醫院復健的過程，分外引人心疼。她難得有了創作的欲望，卻在練習站立時，疼痛到幾乎暈死過去；如果是意志不夠堅定的人，很可能就此放棄一切，將自己躲進輪椅與黑暗的家中角落，再也走不出形體與心境的殘缺。不過，嬌小的廖智卻擁有堅毅不撓的信念，她流著汗，咬著牙，一次站了比一次久不說，她開始劈腿拉筋，不信自己無法重新跳躍於舞臺上。
經過了刻骨銘心的訓練與蛻變後，手術後才兩個月，蕙質蘭心的廖智，居然就有辦法在一面大鼓上面，嶄露她觸動人心的舞蹈；一夕之間，廖智成了大陸人心目中的生命勇士，各大媒體與電視臺紛紛採訪她，請她亮相。
後來，又發生了雅安大地震，廖智在第一時間裡，趕赴地震現場參加救難隊；人們看她的雙腳殘疾，拒絕了她，廖智卻說，她個頭小，可以鑽進殘磚剩瓦中搜救受難者；她還強調，當初也是一位瘦小的恩人將她救出來的。
逐漸出名的廖智，一本她的純真與直心；媒體朋友問她，雖然沒有雙腳，但是美麗清新的廖智，不可能沒有追求者啊！廖智哈哈一笑，她說，就是沒有勇氣十足的男子，敢站在她家樓下，大聲的告白：「廖智！我愛妳！」
另一段故事
我有幸認識廖智，應該是從另一段故事說起。
某次在紐約，認識了王榮、青苑夫婦。他倆非常發心，已退休的王榮，幫聖嚴師父開車；青苑則是師父的專屬文字編輯，替師父整理資料與記述師父的口述著作。後來，他倆也搬回到臺灣。他倆育有二子，皆十分優秀，分別畢業於美國名校，並在上海與舊金山任職就業。
某次，有事想約王榮夫妻，卻聽說他倆趕赴上海，要面對長子 Charles 丟出的一記變化球。Charles 的專業是義肢製造的高科技，被公司派到上海任職。後來，王榮才告訴我，兒子突然說要結婚了，他們夫妻原本非常高興，但等到進一步得知，未來的兒媳婦是位沒有雙腳的身障人士後，作為母親的青苑，自然會思慮更多，諸如：兒子日後除了要面對繁重的工作，還要照顧身體不方便的妻子；萬一有了孩子，定要花上更大的力氣，去分擔育兒的責任。
沒錯！他倆的兒媳婦就是廖智。
王榮看到妻子與兒子劍拔弩張的關係，自是十分不安與不捨。後來，王榮開導青苑道，聖嚴師父平日教導我們，眾生原本平等，都該慈悲對待；如果是身邊的友人出現任何問題，大家都應該出手協助，並不吝給予讚嘆；如今，自己既然碰到了，也該以平常心來面對；他相信，走過死亡陰谷，從地獄爬出來的廖智，絕對比一般女孩子更能體會生命的真諦，也更能珍惜與兒子的因緣。於是乎，青苑破涕為笑了。
二○一四年，Charles 與廖智回臺宴客，我想趁機拍攝廖智的故事，王榮當然全力促成；但是，Charles 不肯在攝影機前露臉，卻是難倒了我。廖智的故事當然值得報導，但是，她為何得以由地獄攀上天堂，攀上人生的另一個高峰，並覓得一懂她憐她，且如此優秀的丈夫，這也讓更多想要祝福廖智的朋友感到寬心安慰，且鼓勵更多在生活中不順利的人，得以勇敢面對未來，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
最終，廖智的節目未能錄成；他倆宴客的當天，我適巧也飛往國外，進行另一個節目的錄製工作。
二○一七年的十一月，輪到 Charles 的弟弟宇凡結婚，在臺灣宴客；王榮早早就叮囑我，一定要參加才行，我答應他，當天中午就會由東京搭機回臺，這杯喜酒，我是喝定了。喜宴當晚，當然是高朋滿座，王榮更是欣喜萬分，拿著酒杯，四處招呼親友。忽然，他把專程回來祝賀的大兒子 Charles 與大媳婦廖智，帶到了我的身旁，終於，我見到了這對神仙眷屬不說，還看見了他倆已經一歲的愛情結晶，極為漂亮可愛的女娃娃。
雖然現場熱鬧吵雜，我們卻像認識多年的朋友，立刻聊開了；最後乾脆決定，另約一日見面，再來好好談論他倆的心境與計劃。
王榮在這段時日或許說了我不少好話，兩位年輕人在咖啡店裡，對我十分客氣與恭敬，出口必稱「斗叔」。一旦聽說他倆對公益活動有所展望與期待，我就絲毫不客氣地將自己累積的一些淺薄經驗全盤托出；途中，我希望他倆也談談他們自己的人生規劃，但是他倆同時搖頭了，廖智說，他們真心希望能多聽聽我這過來人的故事與遭遇。
看到兩位才三十歲剛出頭的年輕人，在人生道路上不但練就了高瞻的遠見，也能同步同心的相扶相持，果決的面對日後的艱難挑戰；我數度隱忍住翻騰的情緒，心中叮囑自己：要好好珍惜僅剩的生命與熱情，一定要在他們需要的時候，隨時出手發聲。
我已答應他倆，下一回相見，將介紹身邊的許多生命勇士，與他倆牽手並行。當然，從地獄爬出來的女子──廖智，這位臺灣媳婦，相信也會在日後，為海峽兩岸的身障人士，鋪陳出筆直的友誼之橋，那絕對會譜出更動人的樂章，讓世人高歌不輟。
摘自 張光斗《發現人生好風景：擁抱今天的理由，留心就會看見》/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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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pexels, CC Licensed.
數位編輯：吳怡蓓、王信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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