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金惠男
日暮時分，下了班的爸爸一打開家門，孩子們就興奮地跳出來迎接，母親一邊接過父親的外套一邊說：「孩子們，要吃飯了，老公，快去洗一洗出來吃飯。」過了一會兒，全家人圍坐在正煮著熱湯的餐桌，和樂融融地邊聊天邊吃飯。這是我們經常在廣告中看到的和諧家庭的晚餐情景。
然而，看著這樣的廣告，正在吃飯的某個人臉色突然暗了下來，因為在他們家的餐桌上，家人們經常是一語不發。而且回想起來，相較於全家一起吃飯的情形，用保麗龍餐具裝著泡菜、煎蛋，自己獨自一人吃著飯的時間反而更多。「別人的家庭都那麼和樂，我們家為什麼會這樣呢？我真的很討厭這樣。」然而，前來找我的患者們也經常這麼表示。「別人家看起來都很幸福，只是我們家不是，我覺得很羞愧，也很難過。」
童年時期越是在不幸福的家庭中長大的人，對和睦家庭的幻想越大。他們總是夢想著有個充滿笑聲、談話聲此起彼落、洋溢著親情的愉悅家庭，在那樣的家庭裡，似乎不知道什麼叫爭吵。電視裡播放出來的和諧家庭的形象，似乎成為彰顯自己的家庭有問題的佐證。
我的一雙兒女小時候一天到晚吵架。我經常苦惱著不知該如何處置才好。有一天，我去找精神分析師諮詢，他問我兩兄妹之間的關係，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他們幾乎每天都在吵架。」然後，他突然對我說：「Congratulation(恭喜)！」他對百思不解的我解釋說，兄弟姐妹間你來我往的口角越多，對彼此的關係而言，反而才是好現象。如果不是太過嚴重，小時候吵點架沒關係。
仔細想想，家人之間不可能不曾發生衝突，尤其兄弟姐妹天生就是會爭奪父母憐愛的關係。當我們覺得自己應該得到更多的愛，結果反而是其他兄弟或姐妹得到更多的關注時，不可能不嫉妒。然而，若是父母認為家人之間不應該這樣，而強行壓抑子女時，不但無法消弭衝突，反而可能在某個瞬間，像氣球一樣突然爆破，演變至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個和睦的家庭並不是一個不會爭吵的家庭，而是懂得妥善解決衝突的家庭
沒有一個家庭不爭吵，除非是打算假裝沒有衝突，或是視而不見及置之不理，否則很難避免衝突，因此，要拋開沒有衝突的錯覺。即使是我女兒和兒子的問題也一樣。我女兒很小就動過心臟手術，因此全家人的關心與擔憂自然都傾注在女兒身上。站在我兒子的立場來看，幼小的心靈再怎麼心疼，還是會討厭奪走家人關心的妹妹。而如果我責怪他：「你當哥哥的這樣對嗎？你應該要讓妹妹啊！」兒子大概會因為自己是個「嫉妒妹妹的壞哥哥」而自責及難過不已，覺得都是我沒做好，才會被媽媽罵。因此，在他們一開始爭吵就試圖化解，並強迫他們和好之前，必須要先仔細了解為什麼會發生衝突，致力於找出原因再加以解決。
兄弟姐妹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關係，如果一開始彼此就能夠合諧共處該有多好？然而，一開始就因為個性南轅北轍而無法親近的兄弟姐妹比比皆是。與其堅持他們要兄友弟恭，不如認同他們之間的差異。「他跟我就是不對盤，但我們是兄弟。」只要維持兄弟姐妹之間的基本情誼，就不會產生太大的問題。相反地，若是硬生生地強迫他們要和平共處，要求他們「不要爭吵，相親相愛」時，就會產生問題。
夫妻關係也是一樣。雖然應該盡量避免在孩子面前爭吵，但如果因害怕爭吵本身而隱忍不提，不但無法解決衝突，反而會雪上加霜。此外，無論父母再怎麼隱藏，孩子還是會如鬼神般的察覺到父母之間的不愉快。孩子們並不會了解那是爸爸媽媽之間的問題，反而會認為是因為自己沒有好好念書或是不乖，才會導致父母關係失和，並將父母間的衝突歸咎成是自己的錯。
然而，沒有經驗的父母可能會說出更加助長孩子內疚感的言論，讓內心痛苦的孩子更是飽受煎熬。例如妻子把對先生的氣，出在孩子身上，說出「如果你沒有出生，我就不會和你爸爸結婚」的話，會讓孩子更加認為是因為自己的存在，而導致爸媽不和，倍感內疚和難過。更荒謬的是，多年後，當孩子講述這件事時，父母往往感到非常驚訝，並且認為他們從未這麼說過。父母並沒有說謊，因為當時父母需要一個傾訴及抱怨的對象，他們只是忘了自己把心裡的垃圾，倒給了當時在場的孩子這件事罷了。夫妻之間日積月累的衝突，原本應該以某種方式解決，然而在無法解決的當下，孩子往往成了代罪羔羊。
所以我經常告訴別人：「切莫將家人之間不要產生衝突當作一個目標，重要的是要學會好好爭吵的方式。」當衝突發生時，重要的是要迅速承認並努力解決它。這裡所謂好的爭吵方式，不是指讓對方屈服，而是彼此各退一步並互相關懷，以便能夠共同生活下去。因此，並非爭吵就是不幸福，不爭吵就是幸福。太過頻繁的劍拔弩張地傷害對方，固然不是件好事，但為了解決紛爭，在衝突變得日益嚴重或是不可收拾之前，爭吵反而有其必要性。
摘自 金惠男《你和我之間：找到遠不孤單，近不受傷，剛剛好的距離》／大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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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Ana Francisconi , CC Licensed.
數位編輯：陳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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