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忘記我第一次騎上腳踏車的經驗，小時候我們住在鄉下，常跟鄰居家的孩子們在大大的曬穀場玩，那時有位大姊姊已經上了國中，每天騎腳踏車上學。還沒入學的我，非常羨慕她會騎車。
有一天，姊姊興高采烈的跟我說：「我可以教妳騎腳踏車。」我開心的不得了，但是家裡沒有幼兒用的腳踏車，於是姊姊大方出借了她的車子讓我練習，我奮力踩著幾乎比我還高的腳踏車，大姊姊則是坐在我後面，用她的雙腳在地上平衡，穩住我。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過不久我就跟姊姊連人帶車，跌進附近的水溝裡，我忘了自己有沒有受傷，只記得大人很快的衝過來，帶姊姊回家處理傷口，而且姊姊的手錶也弄壞了。我很害怕大人從此不讓我學腳踏車，所以我趕快牽起車子，自己練習。
我不記得後來我究竟是怎麼學會騎車的，卻從來沒忘記這一天的慘痛經驗。這個經驗對我很重要，它在我人生遇到很多問題的時候，告訴我自己「以前我剛開始學腳踏車時，甚至騎到摔水溝，現在還不是會騎了。」
女兒從小就有騎，那種滑步車會讓腳大步前後擺動，不但讓全身練習大動作，也建立了她的平衡感，所以當她五歲多，借別的大姊姊的兒童腳踏車練習時，她的父親只在後面幫她扶著一會兒，沒多久就放手了，她摔了一次後馬上就會了，女兒一學會騎腳踏車，開心的丟下車子，往我身上跳說：「媽媽，我會了！ 我會了！」
我抱著她，在她的耳邊問：「學會一樣東西的感覺如何？」女兒開心的說：「太過癮了！太棒了！」我笑笑的說：「記住這樣的感覺，學會一樣東西的感覺，真是太棒了！」
從那之後，她愛上各種學習。六歲起學音樂，有一首直笛曲她練到哭，但還是鍥而不捨的練習，老師心疼她，先讓她練其他曲目。有一天我回到家後，她興奮地跳到我身上告訴我：「媽媽，上次我練到哭，覺得我不可能學會的那首白髮吟我會了，我會了！ 而且背起來了，太過癮了。」
我也跟著她一起歡呼唱歌扭屁股說：「會了！學會了！學會一樣東西，真是太開心了。」這幾次經驗，在她的學習過程中非常重要。當某類數學題不會，她沮喪想哭的時候，我總會輕輕提醒她：「記不記得妳之前也不會騎腳踏車？ 還跌倒過，後來還是會了，學會的感覺如何？」聽到我這樣說，她會深吸一口氣，說：「我一定要學會！」
只要孩子懂得「學會」的快樂
類似的經驗很多，女兒卡住的關卡比我預期得多很多，在學任何學科的過程中都有。
小學三年級念英文故事書時，明明念得很流暢，可是給她一篇小短文，她卻會皺起眉頭哀嚎，覺得自已不可能看得懂。我看了看文章，想了想說：「英文故事因為有對話，都是一句一句的，但是這樣一整篇的文章，句子跟句子連在一起，妳就看不懂了嗎？」
女兒一下子不理解我在說什麼，所以我請她在一整篇的短文中，找出句點，把文字一句句寫出來，一寫出來她就恍然大悟：「原來，一點也不難！ 只是因為句子都接在一起，一整篇文章看起來好像很可怕，事實上只有七句。」
當她學會看短文一段時間之後，我就會拿出之前她看到就皺眉的文章，問她：「之前，妳覺得這樣的文章很可怕，現在呢？」女兒笑著回答我：「現在覺得很簡單。」我又問：「不知不覺又破一關了，感覺如何？」女兒說：「太過癮了！」
慢慢的，再也不需要我的提醒，去腳踏車競技場地，她騎上腳踏車，在連續坡道一次又一次的從高處往下衝，摔倒了爬起來繼續騎，一次又一次，可以騎一整天都不喊累。每次她整個人從高處連人帶車摔到黃土上，我的心都揪了起來，她卻起身拍拍土，繼續上車練習，問她摔倒不痛嗎？ 她笑笑的說：「可是成功過彎時，整台腳踏車跟人像是在牆壁上飛的感覺好讚！ 媽媽妳說的對！ 學會一樣東西的感覺，真的好過癮。」
有一次，女兒跟她的朋友出去玩，兩個小女生走在我身邊離其他大人遠遠的，我問小女孩：「喜歡去學校嗎？」小女孩說：「喜歡跟同學玩，可是不喜歡上課。」女兒問她：「為什麼呢？」
小女孩說：「因為很多我都不會，學得很辛苦！」
那時才八歲的女兒跟她說：「妳不覺得學到快哭，感覺自己應該一輩子都不可能學會，很痛苦很痛苦然後還是要學，最後終於學會了的那種感覺很爽嗎？」
小女孩不解的問：「可是，別人都會，有什麼好開心的？」
那時我懂了，有太多的父母覺得，孩子到了某個年紀，理所當然該學會自己睡覺、到某個年紀就該會寫一百字的作文，到了上學的年紀就該把學校教的都學會，卻忘記引導孩子看到自己「從不會到會的過程」。
孩子不是忽然間什麼都會
好像自己莫名其妙就會騎腳踏車了，沒什麼了不起；莫名其妙就會認字了，而且大家也都會，現在問我當初怎麼學的，我怎麼想得起來？ 莫名其妙開始會寫作，卻不知道在寫每一篇文章之前，我是累積了多少文字的書寫、閱讀與人生經歷，我們過度輕視自己的學習歷程，忘記了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累積了多少從不會到會的經驗。
慢慢的我懂了，女兒不是比別人厲害，她一直很清楚自己從不會到會的過程中，做過哪些努力，也很享受那種學會一樣東西的快樂。不管學什麼，她知道遇到挫折是難免的，但是，她也知道只要不放棄，就可以嚐到學會的痛快。
後來，每當兒子學會一樣新的東西，女兒會比我更誇張的睜大眼睛，說：「弟弟你學會了！ 你之前都不會拼圖的，現在竟然會了，你從不會到會了！」然後站起來，領著弟弟跳「我學會了怪怪舞」。
弟弟開始學籃球後，有一次她陪弟弟去上課，回家告訴我：「媽媽，記得幫弟弟錄影，把他現在連一個球都拍不好的樣子錄下來，長大後如果他遇到困難，可以放出來給他看，跟他說以前你連拍球都不會，現在這麼厲害了，都是因為有練習。」
聽到這樣的建議，我笑了！ 女兒也很希望弟弟之後知道自己「從不會到會」的過程。累積許多這樣的經驗之後，在面對新的事情與問題時，孩子才會知道，學習新事物都會遇到困難，就是不會才要學；因為知道學會了會有多快樂，他們才有自信面對新挑戰。
孩子不是忽然之間什麼都會， 從學走路開始， 他們就一直在累積著「從不會到會」的經驗。只是我們看的，都是這個年紀就該學會什麼，我們把自己與孩子的學習當成理所當然，我們計較著「老師教過了，你怎麼不會？」「我教幾次了，你怎麼還不懂？」我們太在意「不會」了，忘記陪著孩子一次一次熬過關，熬得越痛苦印象才會越深刻；也忘了陪孩子在熬過之後歡呼跳舞，讓孩子享受學會一樣東西的快樂。
有時候，可以用語言輕輕提醒，一次又一次的陪他們回想起曾經不會而現在會的事情，經歷過多少努力的付出，慢慢的建立起孩子對「學習新事物」的認知，也成為他們未來面對問題時的心理語言。看著他們的努力，然後在他們每次破關時，陪他們一起跳舞歡呼搖屁股。
只因為，孩子面對新事物的自信，是從一次又一次「不會到會」的經驗中累積而來的。每一次「學會」的背後，其實，都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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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 王麗芳 Antonia Wang《看懂孩子的學習卡在哪 : 從此不必再當碎念媽、怒吼爸》／天下文化
Photo：Agung Pandit Wiguna , CC Licensed.
數位編輯：陳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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