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走在路上，聽到兩個路人很直接又很清楚的對話，從後面傳來：「和他交往簡直是浪費時間。」另一個人回說：「那就算了。」
突然「時間」跳出來問我說，到底時間是要被浪費的？還是被殺掉的？或是被利用掉？我也一陣糊塗。有的父母覺得小孩做某些事，來完成自己的理想，甚至質疑既定的規定，就是在「浪費時間」。
暑假這麼長，大家真的有好好「利用」時間嗎？我成長在一個不能浪費時間的家庭裡，爸爸媽媽到八十歲還繼續努力以賺錢為樂，他們認為善用時間的定義是有收入、有作品、有成就。
在這樣家族長大的我，常常怕浪費時間，經常有罪惡感。所以等到自己當媽媽的時候，喜歡看到小孩們無所事事，晃來晃去，玩玩沙、採採花、打打電動，躺著看書、聊天，看似沒有成就，又賺不到錢，什麼都不做的同時，其實能萌生一些想法， 藉由這些看似緩慢的空檔，養成思考的能力、觀察環境、體驗人生。
這些差異性都源自於我們對「浪費時間」定義不同。「浪費時間」簡單來說，應該是指這些時間可以做更多更有意義的事。但因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定義，所以才會出現衝突、或是爭執、或是志同道合的各種組合。
有兩本2015年出版的書：《路邊的小花》和Wait 。這兩本書裡的爸爸、媽媽分別都拿著手機牽著小孩，這樣的情形近年來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看見：媽媽帶著孩子吃飯，一邊講著電話，還要小孩乖乖坐好。爸爸吃晚餐時也隨時掏出手機，與家人沒有對話。用餐時將手機收起來，已經變成一件非常有禮貌的行為了。
為什麼帶著小孩的時候還要做別的事？因為這是一件每天都要做的事嗎？譬如說洗碗、開車，都可以一邊做一邊講電話。現在我們看到更多在城市裡走路的人，一邊快步走一邊自言自語。到底有什麼好處？什麼缺點？我們在失落什麼？我們得到什麼？
大家忘了牽著孩子的手時，應該傳遞給孩子滿足和安全感。即使匆忙，都該將每一天當作唯一的機會。當然，有些孤單的人也從手機中得到另一邊的關心。我就曾經要孩子走暗路的時候，一邊和我講電話，即使相距很遠，都可以有陪她回家的感覺。任何東西都可以有功用和障礙的兩面。
《路邊的小花》裡的爸爸與穿著小紅帽外套的女孩回家的路上，女孩邊走邊撿起路邊電線桿旁的黃色蒲公英、牆上縫隙冒出的雜草小紅花，爸爸等著她，一手握著手機在講話，另一手還提著食物。穿著紅色外套的女孩一下鬆開手去採花，採完花又回到爸爸身邊，繼續走。
整本書的顏色一直是黑色的線條加上紅色外套小女孩，頂多加上花的顏色。因為一直沒有字，感覺就像沒有對話，所以畫面顏色一直都很沉重，最黑沉的畫面在公園裡，是父女牽著手的沉默。公園地上有隻不能動的小鳥，是黑色的，但因為小女孩手上的花，變彩色了。路邊等紅燈、手拿著書的女士穿的是有顏色的花衣服，好像也是一種隱喻。當爸爸的手機收起來後，畫面越來越豐彩，應該是父女有對話了。直到回到家，鄰居、媽媽陸續出現，整個畫面隨之溫馨安詳。
曾經以《不是箱子》、《不是棍子》這兩本書挑戰讀者想像力的安東尼特．波第斯(Antoinette Portis)的 Wait 承襲波第斯極簡的風格，整本書只有兩位主角，媽媽和男孩。他們的對話，只有「等一下」(wait)和「快一點」(hurry)兩句。
男孩沿路想要看狗、看水泥攪拌車、看鴨子、看冰淇淋車，一直和媽媽說「等一下」，可是媽媽只想要趕時間走路、上車、回家。匆匆忙忙的媽媽和充滿好奇的男孩，這本書挑戰的是大人與小孩之間到底應該聽誰的？當然繪本的好處就是正面思考，最後媽媽和他一起「等一下」，成為最美好的畫面。
記得以前有家只聽過聲音、沒見過人的鄰居，每天早上總是聽到媽媽在叫「快點！快點！」「來不及了。」晚上也是聽到媽媽在叫「快點！快點！」「快去睡覺！」這樣的互動，即使不曾謀面，都被緊張氣氛感染。如果早上怕來不及，就要早一點起床。如果晚上不去睡覺，就要換個方法做做運動或是講講故事，讓能量釋放後，輕鬆入眠。
其實，有時候孩子比大人更能夠充分地「利用」時間。小林豊的《城鎮》書寫了他的童年時光，以日本東京小鎮深川為場景，將孩子暑假第一天的生活帶進畫面中，孩子遊戲、探險、發呆，光影的變化在頁面中豐富地呈現，彷彿時間的流串都是恬靜而美好。
當我們從孩子逐漸長大成人，生活有太多事情要奔走忙碌，就漸漸忘記了，孩子對於時間的感受，其實和我們大不相同。不過，也許因為我摸索出與孩子相處的好方法，也或許因為我帶著我的小男孩時年紀比較大，也比較懂得欣賞和包容，體會孩子的感受變成一種習慣。
「等」是一件看似浪費時間，卻很重要的事。等著他們會自己穿襪子、綁鞋帶、上廁所；等他們起床、上學、放學、自動自發；等他們體貼、上進、可以幫助別人。最要緊的是陪伴孩子，等他們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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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 賴嘉綾《賴嘉綾的繪本報一報》／聯經出版
Photo：91249144gary , CC Licensed.
內文圖片提供：聯經出版
數位編輯：陳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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