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四十二歲生日的朋友妮妮,對於想結婚但是卻一直無法順利結婚這件事情相當焦慮,來參加哲學諮詢時,向我的法國哲學老師奧斯卡‧柏尼菲尋求幫助。
「妳沒有辦法結婚,是因為沒有交往的對象,還是沒有遇到夠好的男人?」奧斯卡問妮妮。
「遇到的男人不夠好。」
「哈哈!」奧斯卡用手指戳了戳妮妮的額頭,「我看到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咦?」妮妮顯出困惑的樣子。
「不夠好!什麼都不夠好!」奧斯卡大笑,「妳的病因很普通,跟大部分的台灣女性一樣,得了一種叫做『我不夠好』的病。」
「不對啊!我說的是,我遇到的男人都不夠好。」妮妮抗議說。
「不是這樣的。只有妳覺得自己不夠好,才會覺得別人也都不夠好。就像照鏡子一樣。」奧斯卡說,「妳有沒有想過,從小到大,有沒有誰一直告訴妳,妳不夠好,所以要更努力,妳不夠好,所以不要冀望人生太多?」
妮妮認真想了一分鐘,有點痛苦地說:「有的。」
「可以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嗎?」奧斯卡問。
「我的母親。」妮妮回答。
奧斯卡兩手一拍,笑了起來。「這太典型了。我在世界上其他地方很少看到這樣的情形,但是在華人世界,『我不夠好』這種集體的病症卻明顯極了,幾乎十個人有九個半得了這種病。」
於是奧斯卡的處方箋,是請妮妮把這面鏡子帶回家,跟母親對話。
一直為著與母親的關係所苦的妮妮,隔天在臉書上寫了一篇〈母女〉的短文。她是這麼說的:
母親的個性急,我大部分則是慢慢來,若能先喝咖啡絕不會先去洗碗!
她就會搶先做了她認為我該做但「不做」的事(明明只是還沒)。
我們有時候會進入一種「照鏡子模式」。
她毫不自覺動作聲響很大,透露出不爽的情緒,空氣中的氣氛會開始凝結。
以前我會閃遠遠,但這次沒法閃,正面與母親直來直往。
哲學思考真是奇妙啊!讓我們看到事物本質的樣貌,就像在柏拉圖的《對話錄》中,雅典城裡的人們說,跟蘇格拉底說話的時候千萬要當心,因為「無論一開始你們說的話題是什麼,不到兩、三分鐘,話題就會回到說話的人自己身上」。妮妮原本以為是針對為什麼年過四十還結不了婚的實際問題提出哲學諮詢,卻意外地發現自己得了一種叫做「我不夠好」的遺傳性疾病,而病因是母親跟女兒之間的情結。治療的唯一藥方,是母女之間學會彼此「照鏡子」,相互觀察,接受自己原本的樣子,才能走上跟自己和好的第一步。
每個人都是很棒的存在
「我不夠好」的暗示,往往來自於家庭。
上個世紀的英國心理學家溫尼考特(D. W. Winnicott 1896 ∼1971),曾經發展出一套有趣的理論,在他寫的《父母—嬰兒關係的理論》中,有一種典型就叫做「夠好的媽媽」(good-enough mother)。
通常我們覺得對孩子無微不至關心的,叫做「完美媽媽」;相對來說,孩子就算哭到岔氣也不管的狠心媽媽,就是所謂的「壞媽媽」。但是「夠好的媽媽」,並不是完美媽媽,而是只有在被孩子需要的時候才適時出現,不需要的時候,會適時退開的媽媽。
無論是給少了、給多了都會阻礙孩子發展。溫尼考特相信,只有逐漸減少孩子對母親的依賴,才能真正養育孩子。
說不定,我們都有一個「完美媽媽」—她從小為了我們好,成為一個控制力超強的媽媽,怕我們掉進水裡,所以不讓我們去海邊游泳;怕我們手指頭被刀子削到,所以水果都是媽媽削好的;怕我們知道自己長相真的很平凡,因此整天用「小帥哥」「大美女」相稱,彷彿那才是我們真正的名字。
但是完美媽媽做的這些事,卻讓我們從小喪失許多真實生活應該有的體驗,失去應該要有的成長空間,個體成長受到扼制。
如果我們很會游泳,就不需要害怕掉到水裡;
如果知道OK繃可以止血,而且知道放在哪裡,就不用怕刀子;
如果從小明白自己不是帥哥、美女,就不會長大後變成整天在網路或現實生活當中,乞討別人讚美的心靈乞丐。
因為就算掉到水裡,手被刀子割到,長相普通,這樣的我,當然還是可以過得夠好,當然還是值得喜歡。
搞不好,那個「完美媽媽」,不是我們真正的媽媽,而是像討厭的腫瘤那樣,偷偷寄生在我們的身體裡面很久了。
就像妮妮終於意識到的,我們雖然不完美,但也不代表我們壞,這中間有一個很棒的存在,叫做「夠好」。知道伴隨偶爾成功而來的,大多數時候是失敗,時常在諾貝爾文學獎槓龜、陪榜的村上春樹,難道不夠好嗎?只要「夠好」,這樣的我,就足夠應付人生大多數的壓力與挫折。比起那個不可企及的「完美的我」,跟那個讓自己鄙視的「壞的我」,我真正喜歡的,是那個夠好的自己。
你呢?
摘自 褚士瑩 《誰說我不夠好:抓住否定自己的原因,找到肯定自己的方法》/大田出版
Photo:Pixabay , CC Licensed.
數位編輯:陳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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