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一個中輟生回歸的故事

在人生的旅程中,如果從懸崖邊被拉回來, 能回歸到正常的狀態嗎? 還是再也回不去了呢? 進了染缸的白布,色彩斑斕,再也回不到純潔無瑕; 也許,歲月的流轉會洗淨鉛華,滄桑會褪去年少無知的輕狂。

在人生的旅程中,如果從懸崖邊被拉回來, 能回歸到正常的狀態嗎? 還是再也回不去了呢? 進了染缸的白布,色彩斑斕,再也回不到純潔無瑕; 也許,歲月的流轉會洗淨鉛華,滄桑會褪去年少無知的輕狂。

我從二年級剛接這個班的時候,名條上有個跳號,應該是轉學的學生留下的空號。偶爾還是會從教過這個孩子的老師那裏聽到他的事蹟,當然是我行我素的惡劣行徑,不然怎麼會有「任我行」的稱號呢?

第一次的家長座談會裏,有位小學時就認識任我行的家長,談到小學時的他是安份守己的孩子,在籃球隊裏表現得很好,不知道上了國中之後,怎麼會轉變這麼大?像輕撫的風,點到為止,並不詳述。我也只是聽聽而己,並不深究。

直到學期末,休業式的操場上,生教組長向我預告著,曾經是班上學生已轉學的任我行可能會再度回歸到我的班上。因為任我行曾在學校傷害其他同學,案件還在審理中,孩子被傷害的家長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再見到任我行,表達強烈的意願,不希望任我行再轉回來。 因為這個原因,任我行在寒假時來校三次辦理轉學手續,都不順利。

直到任我行的父親告到教育局,學校收到教育局的裁示,我們必須完成轉學手續。
寒假結束前的返校日,生教組長交待了任我行回歸班上要注意的事項:

他的手背和大、小腿有刺青,要穿長袖及長褲遮住。
掌握行蹤,一旦離開學校馬上通報。
密切與家長保持聯繫。學務處與家長已取得共識,任我行一旦在學校裏有不當行為,家長要馬上到校處理。
底線要站穩,不容他試探。違反校規,絕不姑息。

生教組長仔細叮嚀任我行的特質,但再三強調,這是一年級的資訊,他已經在外面繞了一圈回來,很可能不太相同了。

對於生命,唯有用生命才能了解,除此,別無他法。


自由慣了的靈魂,如何能忍受束縛?

開學日,任我行爽朗的笑聲在教室內宏亮響起,和同學打閙著,相處完全沒有隔閡,看起來就是個十三、四歲男孩兒,活潑健康、開朗樂觀。

開學典禮之後,我帶著他到總務處領課桌椅、課本,安排座位和交待打掃工作。一切安排妥貼,叮嚀要遵守上課秩序,任我行就在教室裏正式上課了。

一個上午的課結束,吃午餐的時間到了。任我行沒帶餐具,他邀了兩個同學直挺挺大剌剌的走到外面買午餐回來吃,三個人因不假外出而被記了小過。

處置了另兩位同學,我單獨把任我行留下來。

這是第一次和任我行坐下來談話。第一印象是,這個孩子沒辦法和我作眼神接觸,即使是坐在我的正對面,他也是側著身子、歪在一邊,眼神瞟到別處。這是防衛、表現敵意的訊息。

我刻意的用雙手捧著他的頭,輕輕轉到我面前,告訴他要看著我,我們才能聊得起來。

他很不習慣看著成年人講話,語言很短,沒有跟著澄清他的說法,很難理解他到底說些什麼。
他常用:「我啊沒差啊!」上揚的語音來表示他的不願意配合。

我放輕聲調問道:「午餐要吃營養午餐,不可以不假外出。」 他還是歪著身子:「我沒帶餐具。」 「我可以借你。」 還是不願意正眼看我:「營養午餐很難吃。」
「不會呀!你吃的乾麵比營養午餐好吃?」 他點點頭。
「到學校來,要遵守校規;在班上,要遵守班規。你要配合才行。」 他又點點頭。
「明天把餐具帶來,開始吃營養午餐。」 大概他也不想我再煩他,我說的要求,他都點頭同意,鼻孔只「嗯」了一聲表示。 沒有談下去的意願,強留也沒有用,我就放他回教室上課了。 他回到教室,又開始生龍活虎、談笑風聲。

隔天,任我行沒來;再一天,又沒來。 第三天的放學前,到了學校,但沒進教室,直接在學務處交待這兩天的行蹤。 自由慣了的靈魂,如何能忍受束縛呢?

第四天任我行才正常進到教室,我想與他先建立和善的關係,於是開始進行了解。

先找話題和他聊,看著他身上的刺青,就從這個開始吧! 先從手背的這個圖,我執起他的右手,仔細看著這幅圖問: 「這是個頭像嗎?看起來很兇的樣子!日本風格的唷!」 他笑而不答。

(圖:林志鴻提供)

「要花錢嗎?」看起來不是隨便亂紋的。 「當然,手背500元,腿上的2000元。」
看起來是日本風格的修羅頭像,獠牙瞋目,是否意味他的怒氣?
「怎麼有錢呢?」 「打工賺的。」 「爸媽同意嗎?」 「不用。」

我想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話就不必說了,也是白費唇舌。

「國小的時候迷過皮卡丘嗎?」我想換個角度跟他談。 他微微笑起,點點頭。看得出還留下一抹而逝的國小童真。 「如果這個修羅頭像換成皮卡丘,你覺得怎麼樣?」 任我行笑得很大聲:「怎麼可能?」

我停了一下,再把他歪著的頭轉向我這邊: 「你現在還在長大,不管是身體還是想法,變化都會很大,過了一陣子,有可能對這張圖厭倦了,可是又拿不下來,那該怎麼辦呢?」

「不怎麼辦,就留著。」他的態度很堅決。
「不後悔?」我上揚的語氣,有點挑釁。
「不後悔,當初要刺上去,就想好了!幹嘛後悔?」


傾聽是青少年療傷最好的良藥

輔導室的老師也主動找我談任我行的事,因為有個國一的個案和任我行關係很密切,那個國一的孩子因為情緒障礙,遇到不順逐的事情都很衝,所以叫做令狐沖。 老師在輔導令狐沖的過程裏,由於牽涉到任我行,所以對任我行的事情有部分了解。 同時,任我行也是輔導老師即將負責的個案,先和我談談他所掌握到的資訊,或許將來可以互相支援。

輔導老師分享了掌握到的訊息,讓我對任我行在校外發生過的事端, 瞠目結舌 。 我真的一度懷疑自己真能夠對任我行有正向的影響嗎?

我親自帶著任我行去找輔導老師,輔導這件事,還是讓更專業的來才好。
接著,聽說任我行和令狐沖騎著偷來的摩托車,浪跡江湖去了。

一過好多天,任我行都沒到學校。

突然有一天,班上孩子們都就定位開始早自習,任我行匆匆進到教室,頭也不抬地趴在自己的課桌上。 一個身材粗壯的漢子,出現在教室的走廊上。我馬上迎向前去,這個漢子自稱是任我行的父親,親自把任我行強押到學校來。

任爸一幅怒氣未消的樣子:「昨天晚上,太晚回家,被我修理一頓。今天帶他來。」 我和任爸在走廊上聊了一下,生教組長趕過來,把任我行叫到走廊上來。 任我行開始數著為什麼不來上學的理由,不外乎老師欺負他、打他罵他……,配合著聲淚俱下,一聽就知道是小孩子理虧的耍賴亂咬,生教組長也愈講愈大聲,我請他們到學務處去處理,以免影響班上早自習的氣氛。

三人離開走廊,前往學務處。生教組長對我示意,他來處理就好,我留下來照顧班級。 班上的孩子,鴉雀無聲,連針掉到地上都可以聽得見。

任我行回到班上,已經是第二節課。剛好我沒課,於是把任我行帶到辦公室裏,看看他的傷勢如何?
除了鼻青臉腫之外,左眼眼球還有血塊在眼白裏。我問他有沒有上藥? 他點點頭,「剛剛到保健中心,護士阿姨有處理。」 「有沒有想吐?」我擔心他會不會腦震盪。 他搖搖頭。 除了對他表達關心,我能做的似乎不多。

和輔導老師聯繫了之後,我們認為應該通報家暴中心,再由社工人員介入處理。

到了下課時間,同學們圍著他,看著他的傷勢,紛紛雜亂問他事情的經過。 任我行像是說書人一樣,吸了一口飲料,長長嘆了一口氣,緩緩道出他這幾天的歷險…… 其他孩子聽著聽著,閃著幻想的眼光,逐漸沉迷到任我行語焉不詳、片斷迷離的故事之中。 同學們的傾聽是任我行療傷最好的良藥。

 

找到孩子的亮點

長期失學的狀態,任我行很難跟得上學校課程的進度,所以老師們都先不要求他能跟得上來,只要他上課守規矩,不吵鬧就行。 看他每節課都無所事事,也是虛度青春。

我趁機把他叫到辦公室來談談,看看有什麼可以引起他的興趣。 想到他對刺青應該很有興趣,就從他的刺青經過聊起。 怎麼選圖,刺青師傅如何在皮膚上打稿子,使用電動針筆時要如何消毒…… 我在網路上和他找到了許多國際上得獎的紋身,色彩斑斕、美侖美喚,連他都看得目不轉睛、讚嘆不已。

(圖:林志鴻)

我正經問他,想不想學刺青的技藝? 他點點頭:「可是沒有人教。」 「先學一些基本的畫圖技巧,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先幫你。」

我開始介紹點畫的作品給他看。 「先在紙上練習基本構圖,用點去構成畫面,需要很大的耐心。一點一點去累積出來,除了磨練心性,也可以慢慢累積對明暗的經驗。」

我把我畫的三張點畫拿出來給他看,他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這是你畫的哦?」 我點點頭:「其實不會很難,只要有耐心,你也可以做得到。」 看著他有濃厚的興趣,正是我可以幫他找到的他願意做的事。

「我送你一套繪圖工具,再教你怎麼畫好不好?」 看著他臉上的傷痕,我的心也柔軟了起來。
隔天,一套畫點畫需要的工具,我就準備好送給了他。 「先不要有任何心理壓力,畫畫簡單的圖,用描圖紙來點,把原稿放在下面,先用鉛筆勾出輪廓,再用針筆把明暗慢慢點出來,然後再擦掉鉛筆的痕跡……」

我真的沒有想到,自己在年輕歲月的作品,竟會在這個時候發揮這樣的作用!

*****

後記:畢竟還是後悔了,褪色的年少輕狂。


(圖:林志鴻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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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Free-Photos,CC Licensed.

數位編輯:黃小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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