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志揚
當我靜靜帶著野孩子，迎著中央山脈吹來的涼風，緩緩地在靜懿的鯉魚潭湖面上划出一道常常水痕，我站在後方拄著槳，看著坐在前方的孩子，我輕輕問他，「你現在有什麼感覺？」「好安靜舒服」，他頭也不回地說。
此時，我也覺得世界好平靜。腦中的畫面，馬上回到那一片蔚藍，一個小男孩在深藍大海中牽著躍起的海豚。這場景，是法國大導演盧貝松鉅作「碧海藍天」的電影海報，對白中的一句話，「人經常會感受到內心的召喚，如果不去回應它，人就始終不能平靜下來，如果去回應它，就意味着必須放棄很多心愛的人和物。」這句話深深影響我多年。
我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替孩子尋找快樂，後來我發覺很簡單，只要依著大山大海，孩子會自己找樂子，每個角落都會是他的遊戲場。
父母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讓孩子暫且闔上課本及參考書、放下自己手中的手機和電視遙控器、帶著孩子走出戶外。讓大自然有機會親近孩子、使好奇心和遊戲的樂趣化成他們學習和成長的養分。
學會自在於鼓起勇氣
今年暑假，我替孩子野孩子出的暑假作業，就是學會「享受、勇氣」。
享受，是希望他在即將升上小學五年級的假期，擺脫過去只是玩樂的單純感覺，要能夠思考並「享受」在自然玩樂中，發現感動自己的生命意涵；勇氣，則是嘗試放開父母的手，獨立挑戰自己過去不敢完成的事物。
日前，我帶著一群台北的孩子們來到花蓮壽豐米亞丸溪溯溪，尋找「賽德克‧巴萊」電影場景中的彩虹瀑布。
其中有一對小六和小二的小姊妹花，這是她們人生中第一次的溯溪體驗，更或許是第一次在溪石中行走，還沒下水，兩姊妹眼淚就不自主流了下來，身體微微顫抖。
經驗豐富的教練和我，不斷的在一旁打氣加油，訴說觸摸溪水將帶給她們如何清涼的感覺，還刻意歡樂的耍寶示範去除她們的恐懼感。兩姊妹帶著戒慎恐懼眼神，很棒的，並不會因為畏懼陌生而抵死抗拒，慢慢隨著我們走下溪床，感受她們從未感受過如此純淨冰涼的溪水。
父母何需替孩子規劃思考？只要引導就好
一路上，即使仍帶些畏懼，但穿過激流、爬過石堆、游過深潭、淋著瀑布，在溪水沖擊下，每一個難關，他們都在數度遲疑中，慢慢的在引導中一一克服，兩姊妹的眼眉也漸漸開展，羞赧地露出笑容，在溪中打滾兩個半小時，我感受到，她們已經開始享受自然環境對她們的考驗，並佩服自己已經克服心理障礙，這就是勇氣。這一刻，我深受感動。
當孩子享受到自然之美，風雲水石帶來的愉悅，會找不到自己離開自然的理由，願意接受萬物的試煉，未來，他們自然會有勇氣走向自己生命的藍海，父母何需替孩子規劃思考？只要陪伴就好。
我家野孩子放暑假之初，連續一個星期在我陪伴下，天天在鯉魚潭學划舟。我看時機成熟，建議他不妨自己划出去探險，裝備穿戴齊全後，看著他細小稚嫩的身軀，吃力的拿著高出他許多的槳滿滿划出，身影愈來愈渺小，但眼珠中透出的堅毅眼光，頓時讓我感到他心理上快速的成長，我知道，孩子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父母身邊，此刻，我卻濃厚感受到孩子未來離開當下的失落惆悵，但看到他的勇氣，我又放心欣慰不少。
兩個小時後，湖心出現綠豆大小般的身影，愈來愈近，熟悉的興奮笑臉迎面襲來，人來沒到，聲音倒是先傳來，「爸比，我剛剛遇到好多汽艇造出的大浪，超級刺激」、「我還划到紅面番鴨後面看，和岸上看完全不一樣」、「好多踩船的人問我會不會害怕，我說很好玩」「水面會被風吹出很平的細紋」，每一句話中，都是他自己去發掘出的樂趣和體驗，過程中盡是未知的小挑戰，我相信他很享受眼前的一切。
每個下午，我帶著野孩子到溪裡去游泳，在群山環抱、蒼鬱樹木簇擁，他一別以往玩水與泡水的模式，在我示範帶領跳水下，他竟然開口說也想嘗試，這倒讓我嚇了一跳。看著他站在岩石上，毫不遲疑，一次次生澀悶著頭的往水裡刺入，雖然動作活像隻被頑皮小孩嚇到而匆促跌落水的青蛙詼諧，但他卻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他跳得高興，我也高興，因為，他終於嘗試踏出自己的第一步，而這一步需要極大的勇氣。
看著孩子在享受玩樂過程中陪養出勇氣，身為父母的也是，在飽受多年工作人情磨難下，是否就此一成不變而終老？難道不能來點不一樣？也為自己與孩子開創出新的生命。
有沒有勇氣再踏出一步？
其實，我的勇氣，也來自父親。
幼稚園及小學時候，爸爸常騎著腳踏車帶我到花蓮港旁，一個叫做「鳥踏石」的小村落海邊〈現在因花蓮港擴大而消失〉，岸邊有個老花蓮人記憶中難忘的Ｔ字型海堤，是戲水的好地方。爸爸總會花個１０塊錢，租個用廢棄卡車車輪黑色內胎充氣而成的游泳圈，讓我盡情隨浪玩耍。
有一天我看見幾個大人坐著大泳圈往外海划去，我好生羨慕，於是跟在他們後頭，隨著浪頭一上一下，飄盪在海面，舒服刺激又好玩，但當我得意的自己划出海，又沉浸在玩樂的當下，卻被突如其來的一個大浪打翻，整個人跌入海中，游泳圈愈流愈遠，幸好我當時泳技不錯，即使驚慌，還是費力抓到泳圈，若無其事地划回岸邊，這個危機父親至今仍不知。
這是我第一次在遠離岸邊且深不可測的外海游泳，雖然當下害怕，但事後想想覺得只要好好游應該也很安全，有了這次經驗後，我開始慢慢在海上學游泳，更漸漸愛上大海。
你有多久沒有踏出那第一步了？現在還有沒有勇氣再踏出一步？你可能很想改變，卻因害怕裹足，擔憂承受不了失敗，這種心理，不就跟剛接觸溯溪的孩子一樣，但只要從你願意踏出「第一步」，油然而生的勇氣，會給你帶來更多生活的愉悅。
孩子，你知道怎麼才能遇見自然與生命的真諦？我很想問他。
我心中對他說，那就盡情地游吧，海底和溪底的深處更藍，在水中，世界會變得很平靜，這一片蔚藍會成為你一輩子最深刻的回憶。當你被寂靜包圍，你會想得更深遠，當你決定留在那裏探索，生命的意義就會出現，而這時，自然就會完全接受你，成為你受用不盡的資源。這些話，我姑且暫時留在心裡，我想未來他會慢慢找到答案。
照片提供 / 戴志揚
執行編輯：王穎勳、王信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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