嘮叨是把小刀子,慢慢切割著你和孩子之間的愛

一個人在什麼事上被嘮叨得越多,往往這方面做得越差。

文/尹建莉

從一大堆沙子上抓走一把,不影響沙堆大小;抓去兩把,也不影響;抓去三把,還看不出什麼變化……一把一把抓下去,大沙堆一定會變成小沙堆,巨大的反差形成得那樣悄無聲息。嘮叨也是這樣,說一句沒事,說兩句也沒事,天天說似乎也沒什麼,但傷害早已悄悄發生。

 

家庭生活中,並不是說話多就叫嘮叨。稱得上「嘮叨」的,是那些隨口而出的、不斷重複的、總給人帶來負面情緒的話語,既沒用又不中聽。最簡單如這樣一幕:奶奶帶著剛學會走路的小孫子在一塊空地上玩,孩子一邁步,奶奶就在旁邊連聲說「慢點慢點,別摔跤」。請設身處地想一想,這樣的話對一個剛學走路的幼兒有意義嗎?學走路摔跤是問題嗎?奶奶的話,會讓孩子走得更好,還是僅僅降低孩子的邁步信心,並給孩子帶來羞愧?

 

嘮叨的特點是負面、無效、重複,這些特點被加到被嘮叨者身上,就是自我體驗不斷被干擾,心理不斷受阻。所以我們會觀察到一種現象,一個人在什麼事上被嘮叨得越多,往往這方面做得越差。

 

例如有的孩子原本有音樂方面的天才和興趣,這天才和興趣被家長注意到了,就希望能培養出一些成就來,於是購置鋼琴、聘請老師,開始天天把學鋼琴的事當成教育大事,並為此開始不斷批評和管制孩子,幾年嘮叨下來,孩子對鋼琴既無興趣,技法又平庸,學鋼琴成為大人和孩子都很痛苦的一件事。

 

嘮叨的人總以為別人需要他這幾句話,其實只是他自己需要。自己拿來當食物飲品的東西,到了別人那裡實際上是殘渣污水。

 

有一年,我乘火車從北京到天津,旁邊是外婆和媽媽帶著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小男孩可能是第一次搭火車,對車上的一切都充滿好奇,從一上來就想動動各種東西,不是前後調整一下坐椅、弄一下窗簾,就是打開靠背上的小桌子等等。但不管他做什麼,媽媽和外婆全部是阻攔和訓斥,不停地說「你動那個幹嗎?別動!」「這有什麼好看的?乖乖坐著!」火車啟動後,小男孩終於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好奇地看著窗外,看了一會兒,扭過頭問媽媽,怎麼他覺得不是火車在走,是外面的樹在往後移。媽媽一臉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那是你看花眼了,整天就你問題多。」男孩沮喪地把頭轉向窗外。

 

過了片刻,男孩說想上廁所,外婆一臉懷疑地說,你不是剛在車站上過了嗎?怎麼又要上?小男孩說他就是想上,媽媽不滿地站起來,「你整天就是這樣麻煩人,我都不能安穩地多坐一會兒。」男孩說我自己去,你不用去。媽媽說:「你自己怎麼能行,你又沒上過這樣的廁所,門你都打不開。」男孩說我能打開,媽媽一臉不屑,「你覺得你自己啥都能幹呢。」邊說邊站起來,在前頭走,男孩無可奈何地在後面跟著。從廁所回來時,媽媽對外婆說,我就知道他沒尿,他是想看看這廁所什麼樣子,廁所有什麼好看的?男孩嘟噥著辯解說,我看看和飛機上的一樣不一樣嘛。媽媽和外婆都白孩子一眼,嗔怪地說「就你事多」,孩子灰溜溜地坐下了。在半個小時的車程中,媽媽和外婆的嘴一直沒閒著,絮絮叨叨,卻幾乎沒說一句有用的話。

 

嘮叨沒有惡意,卻是一種惡習,是對「控制」的不知不覺的上癮。上面這個男孩的媽媽和外婆一定希望男孩聰明好學,卻不知道她們的嘮叨是多麼傷害孩子。人當然不是脆弱到不能接受一點廢話,每個人都有自我排毒本能,會自動化解嘮叨帶來的不適。就像扎一根小刺或割一個小傷口,只是痛一下,無關緊要,很快就自動癒合了。

人最怕的是經常性的嘮叨,負面影響在深遠的歲月中慢慢呈現,發生的過程幾乎感覺不到,但對一個生命的抑制作用卻是肯定的。它如同一把小刀子,會一點點削去一個人體內的正面生長力量,如好奇心、自信心、責任感、判斷力等。

孩子認識世界的過程,是心理秩序建立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如果他的一切行為總是被阻攔,被負面評價,他就會時時處於茫然失措中。小小的人,既要發展自己,又要反抗外部壓力,然後又要不斷屈服,經常處於這種糾結中,本該正常建立的心理秩序就會被打亂,心理功能在某種程度上開始失效,無法對外界事物做出正常的反應,給人的感覺就是沒分寸、魯莽或傻乎乎的。

 

這個孩子尚小,還非常單純天真,如果他媽媽能減少嘮叨,以不危險、不打擾他人為底線,給孩子充分自由,真正把孩子當作一個「人」來尊重,孩子就會慢慢變得更懂事可愛。

 

嘮叨有很多種表現,不管形式如何,都會讓孩子產生負面反應。不僅是心理方面,甚至有可能表現在生理方面。

 

有位家長跟我講她所觀察到的一件事。她一歲八個月的女兒小寧因肺炎住院,入院時,病房裡已有一個同年齡的男孩因為相同的疾病住了幾天。兩天之後,小寧的病情就大為好轉,第五天就出院了,但同病房的男孩住院已有一個多禮拜,病還是不好。這位奶奶羨慕小寧好得這麼快,對孫子說,你看人家,好得多快,你總也好不了。接下來又嘮叨她每天都要不停地對男孩說的話:你不乖,你不聽話,不好好吃飯,身體不好,你的病就總是好不了……男孩彷彿在用自己的表現印證奶奶的這些話,真的就不乖,不聽話,任何治療都反抗,不好好吃飯。

 

小寧入院後的第二天,又進來一個稍大一點的孩子,也是肺炎,父母輪流陪床。令人莫名其妙的是,爸爸陪床時懶懶散散的,孩子看起來沒什麼問題,還不時和爸爸一起玩或聽爸爸講故事。但每逢媽媽來陪床就出狀況。媽媽總是從一進門就不停地忙,每兩分鐘給孩子量一次體溫,只要超過三十七點五度,就開始緊張,一個勁地說,燒起來了燒起來了,不停地念叨。孩子也像配合似的,每量一次就高一點。媽媽越量越焦慮,完了完了,快到三十九度了,又要發高燒,這可怎麼辦啊!孩子幾乎回回有回應,體溫越來越高,開始發抖,甚至抽風。

 

這位家長觀察到的這兩個孩子的情況,也許有偶然的因素。但在孩子生病住院時,家長這樣嘮叨肯定無助於孩子康復,只能讓孩子不快,客觀上確實會降低加重孩子的心理負擔。

 

嘮叨家長扮演的都是監工或碎嘴婆婆的角色,能意識到自己扮演了這樣的角色,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我自己也曾進入這樣的角色,卻一直不自知,如果不是孩子表示不滿,肯定還要一直繼續下去。

 

從圓圓上小學開始,每次她考試出了錯,我總是說「錯在什麼地方,現在知道了吧」。這個確實有效果,讓她對分數不是很計較,而是把注意力放在會不會的問題上,所以總能夠在考試後及時查找答案,彌補不足,養成踏實的學習習慣。為此我覺得這句話很有效,很得意,一直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圓圓從小學到初中、高中,大大小小數不清的考試,幾乎每一次都會有錯誤,所以我這話就跟著說了無數次。

 

直到她上了高中,一次考試後,我又這樣說,她生氣了。「你這句話都說過多少次了,最煩你這句話了,以後不要再說了!」我大吃一驚,一時不能接受,甚至有些委屈。事後靜下來想一想,確實是,我是多麼低估她的自我認識能力啊。

 

如果我這句話是被她接受的、有效的,那麼她早就知道該如何做,我早不必說了;如果她不接受,不這樣做,我說多少遍都沒用,那也沒必要再說了。一直重複一句廢話,除了讓孩子煩,給孩子壓力,有什麼用呢?

 

家長如何發現自己愛嘮叨?經常看看孩子的反應,如果孩子常為你的某些言語或指令不愉快,那就要注意了。

 

也許有人會說,圓圓在考試方面不需要你操心,你當然可以很容易地停止嘮叨,但如果孩子有某個壞毛病,總也不改正,難道還不說嗎?確實,這幾乎是所有一直堅持嘮叨的家長的共同難題,他們雖然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多,但無法停下來,孩子不改變,嘮叨不停止。

 

嘴巴有兩個功能,吃和說,控制好這兩件事都不容易,需要努力克制自己的欲望。如何減少嘮叨,在這個問題上,我有三個觀點。

第一,孩子的某個或某些缺點,是不是真的不能容忍?家長要反思的是,你要的是一個完美兒童,還是可以有些缺點的孩子?是不是對孩子的要求有些高了?如果你認為每個人都可以有些不足,那是否可以接納孩子的這些不足,允許他在某些方面表現不佳而不去嘮叨?

第二,如果的確有個問題需要改善,可是說了很多遍,孩子還是依舊,那麼再用「說」或「提醒」的辦法肯定是不行的。很可能孩子的壞習慣正是被「說」得太多了,小缺點固化成了大缺點,臨時的缺點強調成了恆久的缺點。最好的做法是改變策略,換種說法或以某種行動,不動聲色地幫孩子矯正。關於這一點可參看本書〈只要方法對,四兩撥千斤〉。

第三,實在沒有好辦法,那就什麼也不做。知道自己的有限性,不再做力有未逮的事。每個人都有自我完善的本能,相信隨著孩子年齡增長,他會自己想辦法修復自身的問題。問題交給時間,交給孩子自己,也許是最聰明的辦法,不嘮叨至少給孩子提供了一個最適宜的改善環境。比如我們很多人小時候不知「禮貌」為何物,也不太講衛生,長大了,照樣做得樣樣得體。

 

盧梭說:「當上帝希望人做什麼事情的時候,他是不會吩咐另一個人去告訴那個人的,他要自己去告訴那個人,他要把他所希望的事情記在那個人的心裡。」

 

中國民間也有「媽媽最好用一隻手來愛孩子,爸爸最好用半張嘴來愛孩子」這樣的說法,即父母少包辦,少嘮叨,才是最好的。

 

我們一定有這樣的常識,從一大堆沙子上抓走一把,不影響沙堆大小;抓去兩把,也不影響;抓去三把,還看不出什麼變化……一把一把抓下去,大沙堆一定會變成小沙堆,巨大的反差形成得那樣悄無聲息。嘮叨也是這樣,說一句沒事,說兩句也沒事,天天說似乎也沒什麼,但傷害早已悄悄發生。它像一把小刀子一樣,慢慢切割著孩子,不經意間一點點地把孩子的自覺意識、快樂情緒,以及想像力、創造力都切碎了,破壞了。

 

想來,嘮叨真是教育中最隱秘又極其悲哀的一個錯誤。

 

摘自 尹建莉《最美的教育最簡單》/遠流出版

Photo By:photo-ac
數位編輯:黃晨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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